站在互联网创业的角度看社会投资

聊点互联网之外的东西。

 

1776，美国成立的年份，也是位于美国华盛顿特区的一个孵化器的名字。

和北京的孵化器相比，它的人均占有面积显然大不少，环境非常舒适。

商业模型画板，这是我今天早上在华盛顿 DC 参与一个 Workshop 时在纸上画的关于某个企业的商业模型。

如果不继续往下看，你同时又是我的长期读者，你肯定会认为我准备讲互联网创业。因为「孵化器」和「商业模型」，被提及得最多的是互联网创业领域，而我就是在这个领域第二次创业。

然而，和我们在科技、财经新闻里经常看到的孵化器不一样，1776 孵化的不是互联网创业公司，目标也不是寻求在 B 轮或 C 轮以数十、数百倍退出，它是一个社会投资机构，一家社会企业孵化器。

而我在商业模型画板上画的，也不是一家期待做成腾讯那么大的公司，是一家叫 DC Central Kitchen 的社会企业。

这篇文章，作为一个 NGO 的外行，作为互联网创业者，聊聊我对社会创业、社会孵化、社会投资的看法。

为什么突然聊起这个话题？

去年，美国驻华大使馆的人找我，问我有没有兴趣参加国际访问者领导计划（IVLP），到美国进行为期 3 周的学习，课题为「Changemakers: The impact of social entrepreneurs in the US 」，简而言之，就是考察美国的社会企业，看看他们如何推动社会进步。

在《商业价值》工作期间，我知道了「企业社会责任感」这个词，虽然没怎么参与过公益组织，但对这个话题很感兴趣，于是他们帮我递交了申请，而现在，我正在华盛顿 DC 敲这篇文章。

今天，是我研究这个课题的第四天，作为一个互联网创业者，我发现社会公益实践的运作模式，可以与互联网创业类似。

什么是社会企业？

所谓「社会企业」，是一种介乎于 NGO（笼统地可以称为非政府、非盈利的公益组织）和商业企业之间的一种企业形态，NGO 创立的目的是为了解决社会问题，他们一般靠捐助维持运作，而商业企业，目的是为了让股东的利益最大化。社会企业介乎这两者之间，它创立的目的是为了解决社会问题，但它的运作不完全或不靠捐助，它自身能盈利，而盈利的大部分资金会重新投入到社会中去，去解决更多社会问题，或维持自身运作。社会企业有股东，但和股东在商业企业里的投资不一样，社会企业的股东，往往只能获得极少的回报，甚至没有回报。

社会企业的成立一般为了解决这些问题之一：

1. 贫穷问题
2. 城市问题
3. 教育问题
4. 健康问题
5. 环境问题
6. 社会公平
7. 能源可持续性

实际上，NGO 也是在解决这些问题，NGO 也会通过出售服务和物品等盈利，和社会企业最大的区别是，后者的盈利成分更大，甚至会引入风险投资。

有趣的部分来了。

互联网创业是如何闭环运作的？

即使你没在投资机构工作过，也没参与过互联网创业，你也许都知道资本在互联网创业里是如何运作的。

基本模式如下图所示：

简单说明：

1. VC/PE 从个人或机构募资，将募得的资金投资给创业公司，VC/PE 向投资者收取一定比例的年度管理费，同时在投资退出时获得股权回报。
2. 创业者为了寻求更快的发展或迅速启动，用股权换取投资，然后发展壮大，或通过孵化器，让自己加速发展。
3. 当创业公司发展到一定程度时，它也有了资本积累，它可能会进行投资，投资的方式可能是公司直接投资，或把资金交给专业的机构，也就是 VC/PE ，让他们来投资。

虽然我画的并不是一个圆环，但实际上这是一个闭环。在这个闭环里，创业公司的身份会发生转换，一开始他们需要资金，后来，他们可能变成投资者。

那么，公益机构是否也可以用同样的模式运作？

过去，在大众的认知里面，公益组织的收入一般来自募捐。募捐意味着不稳定性，募捐意味着你还需要想其它办法来盈利。

但实际上，公益组织盈利的不多，能维持运作已经不错了，大多数时候，他们通过志愿者来节省运营成本。

当我们想为社会做点事，但缺少启动资金，同时我们又有信心未来能壮大、能更大地回馈社会，这时，VC 和孵化器是否能帮上忙？

于是，有了下图这个闭环：

简单说明：

1. 社会投资机构从个人或机构募资，将募得的资金投资给社会企业。
2. 社会企业用股权换取投资，通过孵化器让自己壮大，并实现盈利。
3. 实现盈利后的社会企业，除了把资金用来继续发展自身外，还投资其它社会企业，或让社会投资机构进行投资管理。

虽然这个闭环和互联网创业的闭环类似，但在资金分配上，社会企业和互联网创业公司相差甚远。

区别在哪里？

社会投资和互联网创业投资的区别有以下几点：

管理费

互联网创业领域，投资者把钱交给 VC，一般需要支付管理费。而社会投资机构，一般不会向投资人收取管理费。

投资回报

不收取管理费意味着不会有大回报。对投资者来说，互联网创业投资最大的回报是企业估值翻倍融资退出或上市后出售股票，回报将是数十倍甚至数百倍。

而投资给社会企业，你获得的回报是微乎其微的。比如你把钱交给 Calvert 基金会进行社会投资，你将会按年获得利息（如下图），但利率比银行存款还要低：

股东权益

商业公司成立的目的是为股东利益最大化，而社会企业成立的目的是解决社会问题。

这意味着，社会企业盈利时，大部分的资金会回馈到社会，继续用来解决社会问题，而不是让股东的利益最大化。

同时，股东的话语权与商业公司相比，要小一些。

影响力投资

收益那么少，比银行存款还少，为什么要投资社会企业？

投资社会企业，不能完全用金钱衡量回报，就好比我们在汶川地震后给灾区捐款一样，我们没有要求有金钱回报。

但我们真的什么都没有要么？

不，我们把钱捐给灾区是希望这些钱能对灾区产生影响，如果把捐款看作投资，那么得到的回报就是影响力。

所以，其实我们一直在做「影响力投资」。

按照当前的定义，影响力投资，是指公益与商业相融合的投资，投资过程中不仅考虑财务收益，还会考虑社会和环境影响。大多数时候，后者是考虑的重点。

所以，如果把社会投资和风险投资做横向对比，前者是把可能从风险投资里获得的高额收益折现成社会影响力。

混合、混合、混合

于是，又有一堆问题来了。

1. 资本是逐利的，如果投资给社会企业，意味着投资者并不能得到大量的金钱回报，这事无法持续。
2. 社会投资机构连管理费都不收，他们的运作主要靠募捐，这种方式是否能持续？
3. 社会投资机构还会占社会企业一些股权，但社会企业孵化器分文不占，它们是否能持续？

创业公司在盈利后会投资其它创业公司，这时，创业公司有两个身份：持续盈利的企业+投资人。这是一种混合的身份。

中国互联网这样的企业很多，最简单的，腾讯是一家持续盈利的企业，它同时投资了大量的企业，比如嘀嘀打车，比如搜狗。

混合是一种趋势，混合能让一家企业专注做它更专业的方向，同时保持可持续发展。

对于投资机构来说，我认为未来会趋于融合，同时投资商业企业和社会企业的投资机构将会越来越多，因为这样才能保证社会投资机构能可持续运作。

对于社会孵化器，它将会和投资机构融合，就像我们在中关村见到的孵化器一样，它们不仅提供孵化，还会投资它们孵化的公司，这是更重要的收入来源。

社会企业的收入来源，也会是混合的。募捐、融资、利润，将是社会企业收入构成，光靠募捐，资金不能持续；光靠融资，如果不能自己造血，早晚会倒闭；光靠利润？显然大部分时候利润不能让企业快速规模化。

无论是社会投资生态里哪个角色，未来都会以一种混合的形态出现。

公益机构商业化运作

我在红绿灯前看到一个盲人，我想帮助他，于是我扶他过马路。然后我想，北京的盲人不少，他们过马路时可能都很危险，我能不能都扶他们过马路。

我有一个良好的初衷，但显然，单凭我一个人，无法完成这个目标。而我还有「有可能学院」要运营，我也不可能天天站在马路等着扶他们。

我有两种做法，第一是打消做好事的念头，第二是雇上几千人，天天站在马路等着扶盲人。而后者，我需要大量资金，我还需要对这些人进行管理，这意味着，我需要对我准备做的「好事」进行商业化运作。

必要性

公益机构商业化运作的必要性是显而易见的。为了能持续运作，必须持续盈利或保持融资节奏，可持续发展不能光靠热情。

于是盈利、计算投入产出比、运营成了必须考虑的事，就像商业机构一样。

另一方面，因为平均薪水低于其它行业，公益组织很难留住高级人才，商业化运作后，意味着可以用更高的薪水，甚至股权，来招聘高级人才，以获得更高的利润。

充分性

不管多大规模的公益组织，不管志愿者和固定员工的比例是多少，这个组织都需要自上而下进行管理。而管理是一个企业日常行为，在这一点上，公益组织和商业企业是趋同的，更重要的是，商业企业的管理方法论，可以直接应用到公益组织，让公益组织变得更高效和可规模化。

商业化运作意味着优胜劣汰

互联网创业来得快去的也快。

我的第一次创业，持续了不到一年，原因很多。但有更多互联网创业公司，可能只持续了半年，甚至几个月就倒闭了。

我从不惋惜我的第一次创业，因为在商业社会里，本应优胜劣汰，如果一个产品用户不需要或不喜欢，它理应被淘汰。如果一家创业公司自身无法盈利，投资人也不看好，那它倒闭也是理想应当。

社会企业（和公益组织）也一样，当它商业化运作时，如果自身没法盈利或者社会投资机构不认可，那它应该关闭。我们不必为之惋惜，因为解决这个社会问题的更好方法肯定会出现，而新的方法如果获得了市场的认可，它会获得投资，或找到一条可以持续发展的路径。

我们也应该允许，社会企业之间的竞争，就像商业企业一样。只有这样，才能找到最好的解决不同社会问题的办法，而不在低效的方案上，浪费资源。

社会企业也应该有商业模式（画板）

所以，社会企业也应该有自己的商业模式画板。

需要在创立前想好：

1. 满足谁的需求
2. 满足了什么需求
3. 与用户（顾客）之间是怎样的关系
4. 通过什么渠道实现需求
5. 关键的企业行为是什么
6. 关键资源有哪些
7. 谁是合作伙伴
8. 成本结构
9. 收入流水的结构

并在实践中不断快速迭代。

专业的事，交给专业的人

在听了几个社会投资机构的分享后，我产生了一个疑问，如果个人或企业想为社会做贡献，自己捐钱给某个社会企业或亲手做，是否是最佳的方式？

可能不是。

因为普通企业也好，个人也好，接触的社会企业和公益组织数量都不多，我们其实并不知道世界上有多少组织正在帮助改变社会，也不知道哪个组织最需要得到我们的资助或投资。

这就好比，作为一个 VC 背后的金主，你不知道投钱给哪个创业公司回报率最高，于是你把钱交给 VC，让他们来管理你的资金，让他们为你做投资选择。

设想如果社会创业不断产生，社会投资机构数量和 VC 一样多，我们参与公益最佳的方式可能就不是募捐给某个公益组织，而是把钱交给社会投资机构，让他们选择最佳的社会企业。这样，我们的钱，才能产生最大的社会影响力。

美国的一些社会企业案例

英国有很多社会企业，英国大使馆一直在中国推动社会企业的发展，你可以在网上找到很多相关的资料和案例。

这篇文章里分享 3 个我在美国看到有意思的案例。

DC Central Kitchen

问题：在华盛顿 DC 那些无家可归的人，他们饱受饥饿，且很难找到工作。

解决方案：提供烹饪培训和免费食物，让这些无家可归的人学会做饭，并在 DC 中央厨房工作。

资金来源：销售成品饭盒、投资、捐助。

合作伙伴：华盛顿 DC 政府、当地农民、烹饪培训员、志愿者。

Root Capital

问题：个体农民很难与大市场产生连接，他们的收入可能会越来越低。

解决方案：将个体农民集合企业，并提供信贷服务、金融培训、市场接入。

资金来源：信贷服务的利息、销售利润、捐助。

合作伙伴：美国政府、财务机构。

BioLite

问题：老式的火炉燃烧效率低下，产生污染严重；全球有 26 亿人不能得到稳定的电力供应，手机充电是个大问题；燃烧蜡烛非常不环保，亮度极低，但没有稳定电力供应的地区，很难让灯泡持续发亮。

解决方案：发明一种新的火炉，效率更高，且能发电，能为手机充电，也能点亮灯泡。

资金来源：销售收入、风险投资。

合作伙伴：NGO、代理商。

结语

实际上，这篇文章可以说是我的学习笔记，我试图用我熟知的互联网投资知识，理解社会投资。这当然不是一个新词，社会企业、影响力投资这些词汇早在英国、美国流行，过去二三十年，他们做了大量的实践。

中国也有社会企业，比如给残疾人提供工作的福利机构，也有社会投资机构，但数量并不算多。有时候可能隔行如隔山，又或者这些企业和机构，在影响力层面，还未能突破他们原来的圈子。

路还有很长，但我深信，商业社会运作了那么多年，不断有创新产生，不断有独角兽出现，它的模式是值得其它领域借鉴的，只有这样，才能让一个想法变成可持续的事业。

明天我会前往俄亥俄州的阿克伦，进行关于社会企业的第二阶段学习，或许，下周我会有更新的思考。